我只是参加了草书展的终评。
印象里,首届草书展来稿作品中,小幅小字相对见多,第二届的就大幅大字明显多些了。或许是受首届草书展几件大幅大字获奖作品的影响?或许这只是经过初评之后的情况?我说不准。
因为大幅大字较多,就比例而言,下得会多一些;此外,因评审时是将作品铺在评委面前地上,离眼促近,这样,对于大幅大字来说,看去就很容易触见其粗陋处,自然使其选落的几率也大起来了——当我们感到这一问题时,却是在作品经终评入选,张挂起来拟淘汰多余件再评奖之时。其先,在终评间隙,评委们偶一对面,多不免叹息:这届的作品似太粗糙,大字大幅尤欠佳;及至张挂起来看,大家又似乎觉得作品较前时好一些了,而一些大幅大字作品远远看去,已然颇可观了。
我感觉到的问题是:
我们的草书,究竟能将字写多大,书者还能够把握?
为展览之草书作品,字写到多大、幅面要多大,才是较适宜于观者心目的?
除为展厅而作,我们的草书作品终端,即其所留存更多地将流向何处?
且说1,草书字能写多大?这首先不能不说毛笔的物理性能。大家都应有经验,一般来说,毛笔锋长超过一寸半、腹粗超过半寸,在带墨运写、所书点线粗细与笔腹相当时,其复原笔锋挺直的弹性就基本无有了。当然,用这样的毛笔,甚至更大的毛笔,作字儿较大的篆隶楷书以至行书,并无太大问题。因为可以大量用侧锋横刷;但一旦用之作草书,问题便多起来了。“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在笔锋不能迅速自然复原挺直状态的情况下,作回环往复、使转不已的大字草书,其难可知矣。不只苦了笔,也苦了作者的手。更重要的是,在这种笔锋几乎不能复原于顺直的“瘫痪”状态下,其与纸平面的接触也就全然疲卧着了,其所含墨水势必难以在正常的较快书写节奏中,下注于纸上,则其笔迹势必时见虚怯,则其“笔墨”就难可人意,始终不可能达到较理想的状态。此其一也。
即使毛笔是用现代的什么毛毛特制的,能写半尺、径尺甚至更大的大字草书,可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加长自己的手臂;再退一步说,即使我们可以挥手蛮横地作尺余大字草书,可是,我们如何于书写之当下,将自己的眼睛后移到几米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来调度这大幅纸面上生生不已的笔墨结构呢?
也就是说,不只毛笔在制约书写者,人的身体从一开始就限制着我们。我们的活动空间并非无限;然而,实际中真正的草书艺术,就已有的挥运空间来说,不是足够了么?为何要追求大?勉强而蛮横地将字做大,恣意鼓努其笔,功夫可能做了不老少,可最终效果,是不是吃力不得好,以至吃一些糊涂亏呢?
一个注重效率的书人,一定要在书法的历史条件内、物质条件内,去作平时的训练,并时时留意于探寻和知觉他自己的笔墨情境,并在自己最熟稔的笔墨情境中进行舒适的艺术创作。
至于2,3,就不说了。谨此提出,供大家思考吧。
此外,想补充几句,一个草书作者,一定要较长期地坚守自己的书体,不要三年两头换样儿。为什么这样讲?因为草书书体本身的流动性很强,而人的肌肉生长与消退,也是容易得不得了。草书书写时的运动平衡及其过程中连续不断的细腻的笔锋变换,最需要的是书写者运动性肌肉群的高度支持。草书的某一种体格、一种风格,在一个书者身上得以建立,既需要不少的审美修养功夫,也需要不小的肌肉训练功夫。有时二者甚至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关系,相生相克,偏废不得。当然,进一步说,仅坚守也不行,唯不断用功是了。
之所以说起这个问题,是因为在参与草书评审工作时,还看到有些过去曾有过获奖、或水平很不错的草书作者,这次被选落了。主要原因就是非其旧时草书也;而新上手的东西,还很差功夫。不要因为人家说我们老是写这种草书,就改换门庭;也不要因为自己感到审美疲劳了,就别寻新欢。一种艺术,说玩玩儿自然不错,但要弄得像点样子,就得忍耐着,一根筋,搞下去,千锤百炼,好钢的有!